司空千落收起了長槍。她本是今日登天閣十四層的守閣人,從小跟隨父親司空長風修鍊槍術,在這雪月城中,即便拋開槍仙之女的這個身份,她的武功仍是這一輩年輕弟子中僅次於唐蓮等少數幾個弟子的存在,就連長老落霞仙子的徒弟落明軒都與她差了一層,可面對這個看上去步伐輕浮,似乎並無深厚內力功底的青衫少年,她一連出槍三十次,卻都未曾得手。
「你是誰?」司空千落握緊了手中的長槍。
蕭瑟悠悠地停住了步伐,笑道:「雪落山莊,蕭瑟。」
司空千落想了片刻,問道:「雪落山莊是什麼門派?」
「不是門派,只是一個客棧。」蕭瑟解釋道。
司空千落臉色一沉:「你耍我?」
「我本就是一個客棧老闆。你若是不信,我有什麼辦法?」蕭瑟攤了攤手。
司空千落不再言語,而是舉起了那桿長槍,怒道:「風止!」
下關風,上關花。蒼山雪,洱海月。關於下關的風曾有一個傳說:很久以前蒼山上的一隻白狐變成了美女來到了人間,與一位白族書生相戀。有一天,書生的先生髮現了他倆的事,憤怒地操起硯台將書生打落到洱海里去了。為救她的情人,白狐跑到南海找觀音菩薩求救。觀音菩薩給了她六瓶風,臨走時叮囑她途中不能說話更不能叫喊。可是救人心切的白狐匆匆趕路,來到天有利於橋時不留意被絆跌了一跤,「哎喲」地叫了一聲,結果六瓶風一下子跑了五瓶。從此,下關便大風不止。但事實上,只是因為下關城處于山口,位於蒼山和哀牢山之間山谷之出口,所以終年大風不止,尤以冬春為盛。
但是隨著司空千落的那一聲「風止」,一整條長街上的風都幾乎在瞬間停滯了。
司空千落再喝一聲:「風起!」
那滿街的風似乎在瞬間盤旋到了她的長槍之上,槍頭風聲呼嘯,一槍擊出,再也不是剛才那般普通凌厲的攻擊了,而是席捲著滿街長風的一擊。
那一槍擊出,蕭瑟忽然想起了昨天茶鋪小二說的那個故事:司空長風站在登天閣之時,滿城的風都停了,全都盤旋在那個持著烏金色長槍的黑袍男子身邊。這一刻,傳說變成了現實,那桿能攪動全城風雨的長槍就在自己面前。
不,就在自己的胸口!
蕭瑟急退,他的踏雲步是號稱踏雲而行的輕功,若再練就一層,等學會扶搖後,便能踏風而行了。可如今,他的踏雲步面對這滿街長風,卻依然差了那麼一層。
「小師叔。」因為剛才那一卦,對蕭瑟心生謝意的書童急忙喊了一聲。
書生遲疑著,他本意是在見到那個人之前,絕不在雪月城內顯露武功,更何況他有一種預感,這個蕭瑟,似乎還藏了一手。
「大意了啊。沒想到長得這麼漂亮,功夫還這麼好。」蕭瑟一邊急退,一邊搖頭嘆息。
司空千落一愣。
長得這麼漂亮?這個比女人還秀美的男子誇我漂亮?
在這樣千鈞一髮的時刻,司空千落忽然臉紅了,像是在雪地上撒下一片桃花般的嫣紅了。
那槍頭終於在最後時分偏了一寸,將蕭瑟那青衫右手袖袍撕得粉碎。長槍收回,滿街長風呼嘯。
「好絕世的一槍。女兒尚且如此,不知槍仙該有何等風範。」書生沐著滿街長風,感嘆道。
蕭瑟撕掉了碎裂的衣袖,看著那忽然發獃,站在原地臉紅的槍仙之女,笑道:「我攔不住你的路,你可以走了。」
司空千落回過神來,收起長槍,望著這衣袖破敗,卻風流不減的青衫少年,翻身上馬,問道:「你再說一遍,你叫什麼名字?」
「蕭瑟。」蕭瑟微微一笑。
「我們會再見面的。」司空千落策馬欲行,卻見一個扈從從登天閣方向趕了回來,她一皺眉,「怎麼?那人已往第十五層而去了?」
「不是,唐蓮公子已前往鎮守第十四層。」扈從答道。
「大師兄?」司空千落愣了愣,若有所思地望了蕭瑟一眼,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,「你知道我的槍有多強嗎?」
「至少在這一輩雪月城弟子中,能排進前十?」蕭瑟想了想,答道。
司空千落不置可否,只是繼續說道:「大師兄是第一,我這一桿槍在他面前論比試能走百招不敗,要爭生死,他一抬手,三道暗器就能殺死我。並且我爹說過,三個月前的歷練之後,大師兄的武功,已在一些長老之上了。你攔住了我,換來一個雪月城第一的唐蓮,可值得?」
蕭瑟聽了司空千落一番話後,臉上沒有憂慮,反而多了幾分輕鬆,他笑道:「若是唐蓮,當然是值得的。」
「大師兄,好久不見。」雷無桀沖著唐蓮爽朗地一笑,在此時此地遇到唐蓮,總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親近感。
唐蓮長袖一揮,一枚透骨釘從雷無桀耳畔擦過,幾根頭髮掉落下來,雷無桀面不改色,笑意不減,唐蓮嘆了口氣,搖頭:「不是說你還沒過門,先不要叫我師兄嗎?」
「別人可以不叫,師兄一定要叫。畢竟我們可是一同經歷過生死的啊。」雷無桀沒有被唐蓮冰冷的態度傷到,依然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。
唐蓮卻依然面無表情:「你為何要來闖這登天閣?你是雷門弟子,若要入城,只需要長老們為你撰寫一張名刺就可以了。」
「師兄,我有跟你說過我的師父嗎?我的師父叫做雷轟,十幾年前被稱為雷門百年一遇的奇才,但他卻走了一條自己想走的路,沒有走那條長老們為他選好的路。後來闖蕩江湖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,因為與這個人的約定而畫地為牢,自己將自己困在了那一方小小的院落中。師兄你出身唐門,所以你應該知道,像雷家堡這樣的世家,一支主家和無數的分家居住在一起,但那些榮耀都只是屬於主家的,分家想要分得那些榮耀,就得付出成倍的努力。師父一個分家弟子,一旦失去了被利用的價值,那麼就再也沒人會理睬,就任由他在那一方院落里自生自滅,再也沒人理他。」
「我父母死的很早,我從小就住在叔父家。叔父待我很好,但他也只是個不得志的分家弟子罷了,終日酗酒,也不管我。我有一次意外地跑進了師父的院落中,他那個時候仰天望著天,靜靜地發獃。我問他,叔叔你在看什麼。他卻問我,想不想跟著他學武。那一天後,我就開始跟著師父學習武藝,一練就是十年。」
「三個月前,我師父忽然和我說,他快要死了,大概還有一年的壽命。他想在死前見一個人,這個人就住在雪月城,但是世間能見到他的人卻很少。我沒有名刺,因為我與師兄不同,不是家族中多麼矚目的人物,只是一個分家的子弟。但我會完成我師父的心愿,我要見到那個人。」
「說了這麼多。」雷無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「只是想跟師兄說一句,我來闖這登天閣,只是想完成我那師父的一個心愿,不是為了什麼名聲利益。所以真要跟師兄動手,也請莫怪……」
唐蓮手中銀光一閃,那柄已開始漸漸名揚天下的指尖刃已經握在了手中:「雷無桀,你覺得你能與我一戰嗎?」
「若是以前的我,即便傾力一戰,也決然不是師兄的對手。但是在下關城,我遇到了一個人,他請了我喝了三杯酒,我的火灼之術竟連上了三層境界。若拼力一戰,加上師兄放水,我覺得還是有幾分機會的……」雷無桀運起真氣,眼睛變得通紅。
「放水?」唐蓮忽然彈出了手中的指尖刃,那柄近乎透明的小刀在屋子裡四處亂飛起來。
雷無桀運起渾身真氣,沒有片刻猶豫,直上了火灼之術中的第四境——離火境。
「還不夠。」唐蓮冷笑。
雷無桀咬了咬牙,再提真氣!火灼之術第五境——龍火境!
「這還差不多夠看的。」唐蓮的那柄指尖刃回到了自己的手中。
雷無桀朝四處望去,發現再那柄指尖刃滿屋子亂舞的時候,一張近乎透明的蜘蛛網已經將這個屋子包圍了起來。
世界上有一種武器,也僅有一種武器,是沒有刀身,僅有刀刃的。這種近乎透明的絲線帶著可怕的鋒利,殺人的時候造成的傷口有著完整的平整,傷口的皮肉幾乎都不會有半分捲起,就如同用刀切蠟一般。這種武器就叫做——
「刀絲?」雷無桀微微皺緊了眉頭。
唐蓮點點頭:「師父與暗河的大家長是多年好友,他知道我研習暗器就為我要了這一卷刀絲。這是我獨創的殺陣,天羅地網。雷無桀你想錯了,我不會放水。」
「能讓大師兄全力以赴,是我的榮幸。」雷無桀一笑,知道自己沒有半分餘地可留。
閣內的空氣像是要灼燒起來,雷無桀的身後似有一隻火焰鳥的形狀慢慢顯露出來——
火灼之術第六境,迦樓羅!